【班萨米扎】您意下如何，大师？
Summary：揣着心事的萨列里被醉醺醺的莫扎特拜托帮忙记谱。他照做了。
*当法扎戒断品是《莫扎特传》时的后果
如果萨列里有得选的话，他情愿今晚能早点离开晚宴。这不是因为他身体欠佳或工作繁忙，仅仅是因为今晚沃尔夫冈莫扎特也在场。
尽管他先前才瞥见莫扎特正在宴会厅的另一头与斯泰凡尼等交谈甚欢，他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年轻乐师那畅快放肆又有点滑稽的笑声。它不难听，只是很突出，直让萨列里心中发颤。他冷眼凝视着远处的莫扎特，陷入了深思。
莫扎特，毫无疑问地，是个天才。萨列里尊重这一点，甚至有点惋惜多数人不能真正认识到他音乐的妙处。只是，每当莫扎特出现在他附近时，他总是不很自在——但并不是很糟糕的那种，大抵就是有心跳加速、血压上升的感觉吧。
因为莫扎特是个怪人，萨列里思索道，十足的怪人。事实上，他们在不少地方能找到共鸣，尤其是在音乐上，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完全理解莫扎特——莫扎特简直就是个小疯子，有着那样美好的天才却尽情挥霍，轻浮骄傲却又那么快活，体弱爱害病却又富有生机，似乎没有什么能束缚住这只自由的音乐精灵。
一方面，他觉得这是某种来自上帝的嘲弄，似乎是在迫使他质疑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才华。当然，没有谁的才华能与莫扎特的才华媲美，他该承认这点的，但他也仅仅是在听到对方的作品时，胸腔会因为一闪而过的恼羞成怒与若隐若现的自惭形秽而隐隐作痛而已，不是吗；
另一方面，他意识到——
“萨列里大师！”
是萨列里的错觉，还是莫扎特的笑声中确实夹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当他回过神来时，只见那个对眼妆有着超前审美的金发天才正带着一种专属醉鬼的自信，向自己阔步走来。萨列里忙从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酒，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先前一定不太好看的脸色。是甜酒，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尽管醉得一塌糊涂，莫扎特依然坚持要完成他那个过分华丽的招牌行礼，于是他很成功地将自己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就朝前栽去。萨列里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扶住——钳住——了他，险些抛出了另一只手中的酒杯，好在年轻乐师好歹算是稳住了脚步。
他简直轻得像一片叶子。萨列里暗想，耐心地等待莫扎特缓过劲来。
“萨列里，我亲爱的朋友，我就知道您很可靠！”莫扎特很不像样地打了个酒嗝，只是撑着萨列里的胳膊低头咯咯直笑，也不对自己的行为做什么过多解释。
令人困惑的小疯子。萨列里松开了莫扎特，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音量叹了口气。
“莫扎特先生，我能为您效劳吗？”
听见这话，莫扎特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冲他咧嘴笑着：“没错，您确实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拜托您——”
仿佛是在宣布什么天大的喜讯似的，莫扎特以鞋跟为轴轻盈地转过身，冲着众宾客大声地说：“萨列里大师，您可是我在这整间宴会厅里最信任的人啦！请您快随我来，这件事一定只有您能办到。”
顿时四下议论纷纷。萨列里来不及辩解，而莫扎特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用那双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他大可以斥责莫扎特的无礼行径，或是缄默着抽回手然后兀自离开宴会，给这冒失的年轻乐师难堪并坐实“两位音乐家素来不和”的传言……思忖片刻，萨列里最终选择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在一片哗然中跟随莫扎特一同前往，哦，无论这个小疯子想去的什么地方，因为——
另一方面，萨列里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莫扎特——简直爱死他了，不论是他的音乐，还是他本人。这多么离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萨列里还觉得他只是一个无礼又自满的毛小子而已；他现在依然是个令人头疼的小混球，萨列里确信即使在未来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但随着慢慢与莫扎特熟络起来，萨列里也不能不渐渐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与他共处时，世界总会（莫名其妙地）显得更加可爱，他的一天也会（令人恼火地）变得更加明快。
事实上，萨列里所预想的“帮助”是莫扎特要严肃地和他谈谈关于《费加罗的婚礼》演出场次被削减的事情，或是狼狈地向他借些现钱，他对莫扎特糟糕的财务情况有所耳闻。但莫扎特此时显然毫无那种正经的心思，只是摇摇晃晃但异常坚定地牵着他穿过一条条宫殿走廊，期间和萨列里胡说着些没头没尾的醉话。
“那么，莫扎特先生，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呢？”一路上萨列里几乎一言不发，只是礼貌地回应了几句年轻乐师的胡言乱语，并花了更多的时间倾听对方的喋喋不休，直到莫扎特驻足在琴房前时，他才终于忍不住如此发问。
“啊，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嘛，我的大师，我们要作些音乐呀！”音乐精灵唱歌似的说着，费力地推开琴房的门，“但您瞧，我确实喝多了几杯，现在手大概已经拿不住笔啦，所以我希望能由您来帮我记录下我的灵感。您意下如何，大师？”
这真是出乎意料，但也非常、非常的莫扎特。诚然，这会很劳神费心，但竟然可以直接见证这个天才如何从上帝手中接过那些崇高的旋律，这叫人如何拒绝才好？再者说，老天，莫扎特信任他。萨列里感觉自己微笑了一下。
“我对此感到万分荣幸，不过您其实本可以直接私下问我的。”
“好耶，您同意啦！”莫扎特欢呼道，张开手臂使劲拥抱了萨列里一下——萨列里发誓年轻乐师还特意在他的肩头蹭了几下——随后不顾琴房中光线的昏暗，踏着华尔兹舞步便一路舞到了钢琴旁。在落座前，他灵巧的手指就已经在键盘上跃动了起来，一串复杂的即兴旋律随即倾泻而出。萨列里忙从一旁的谱架上抓起几张空白的五线谱。
“这是您的灵感吗？请略等我点几支蜡烛再找一下笔墨——”
钢琴声炫技似的加速了些，莫扎特兴致高昂地大笑着道：“哦不不，这只是随意而成的旋律而已，您没必要样样都记下来的！更何况这只是几个弹来快活的音符而已呀。”
“显然您有乐在其中。”萨列里笑叹道，一面自觉心脏正为他的才华而震颤，一面擦亮了火柴，点燃了墙壁侧固定着的烛台。
莫扎特的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不那么真切了，伴着那美妙的乐声，萨列里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幻梦。是自己醉了吗？仿佛伸出手就能拨开烛光，分辨出上帝藉由莫扎特现界的身影。渐强的旋律从轻柔的伴奏中倏尔脱颖而出，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将萨列里微醺的灵魂骤然惊醒。他的意识回到眼前的琴房，终是回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搜寻着，他从一小沓画着涂鸦的五线谱纸下翻出了一支笔尾被咬过的羽毛笔，估摸着这一定也是莫扎特留下来的杰作。*①
“好，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莫扎特在给自己的即兴小调加上了一个强有力的收尾之后，便给萨列里让出了座位，饶有兴趣地看着年长的乐师在钢琴前正襟危坐、等待他指示的严肃模样。斜靠在钢琴边观赏似乎并不能让他尽兴，于是他索性双手撑在琴盖上一跃，坐了上去。
“莫扎特！”萨列里不知道自己是该心疼已经使用多年的钢琴，还是该担心莫扎特的安危，在看着莫扎特把身体向后躺去时，他只庆幸这钢琴上没有装着烛台，“请您小心些。”
“我都醉啦，萨列里，脚站不稳，再拖沓连话也要说不利索了，您多体谅体谅我而不是这钢琴好不好嘛？”
“当然，莫扎特大师，请问我们是否该？”他没纠正莫扎特的曲解。
“用D大调！我们先从钢琴的高音部分开始，第一小节从D起音——*②”莫扎特哼唱了起来，手懒懒地在空中打着拍子。
这会是一个很长的夜晚，萨列里边记边想着，但也会很特别。
萨列里曾经听闻过莫扎特的作曲方式：多声部同时开工，一气呵成，从不修改。同为作曲家，他深知将旋律从脑中抽离出来并落于纸面上——有时是落于琴键上——的满足感，但他自己作曲时是常需随写随改的，甚至，有必要时，他会直接删掉整页的曲调。现在，他正在一一记下从莫扎特口中跳出的音符，那样完美的选音，那样精巧的搭配，那样流畅的旋律，都让萨列里的自尊心隐隐作痛，他疑心这音乐之子也许从未感受过缺乏灵感的痛苦。
一开始，萨列里还是能跟上莫扎特的速度的，甚至能抬头腹诽两句莫扎特的醉态；但随着莫扎特越说越起劲，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萨列里渐渐地只能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记录这些崇高的音乐这件事上。他第一次觉得作曲竟是件如此挑战极限的体力活，莫扎特每次自己动笔写下这些仙乐的时候，也是写得这样快吗？那个小身板能经受得住这么长时间的谱曲吗？
直至蜡烛快燃尽时，莫扎特的音乐才迎来了结尾。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更久？此时窗外已经明月高照，除去蜡烛燃烧时的噼啪声与二人的呼吸声，四下一片寂静。宴会怕是早就已经结束了。萨列里没有事先问过莫扎特究竟要谱一首怎样的乐曲，或是打算为他的灵感起个什么名字，不过随着他的记录，他也渐渐明白到，这是一首充满爱意的小夜曲。
萨列里感觉自己宛如刚打过一场仗，额头蒙着一层细汗，而手已经酸痛到再也拿不动笔。他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看躺在钢琴上的年轻乐师，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将姿势改为了侧躺，正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我猜您很享受。”萨列里评论道，挑起眉梢并扬起了一边的嘴角，“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帮您记谱了，这实在很累人。”
“确实是这样的，我亲爱的萨列里，我今天晚上喝到了美酒，写了一首好曲子，还让您帮我记了谱——我会永远记住这份荣幸的——现在我又看见您对我露出了笑容，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呀！”
萨列里微微颔首：“我也要感谢您愿意慷慨地和我分享您作曲的过程，我知道这有多……私人。”
“那么！”莫扎特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既然如此，就请您诚实地告诉我吧：您会怎么评价它呢，这支小夜曲？因为它正是我作来送给您的。”
此时，最后一支蜡烛也燃尽了。这是个少星的夜晚，只有冷清的月光从窗外倾洒下来，静静地洒在他们二人身上，但莫扎特眼中的光完全亮过了最晴朗的星空，此时他正恳切地注视着萨列里。
萨列里咋舌，避开了莫扎特的目光，只是低头盯着眼前墨迹未干的谱子。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想要听自己亲口承认他的才华，这就是他今天将自己找来的原因吗？而且，“它正是我作来送给您的”，不，这怎么可能？“送给您的”，萨列里觉得自己并不值得莫扎特驻足过多目光。
“还是‘太多音符’吗？或者说是‘乏善可陈’、‘难登大雅之堂’？”莫扎特率先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萨列里猛地抬起头，惊觉这话术竟有些耳熟。他看见莫扎特的嘴唇薄薄地抿成了一条线，颤抖着。仔细回想过一番，他记起这是罗森博格今晚早些时候在一众宾客面前说来诋毁莫扎特的话。那时，他在罗森博格转向他的时候，只勉强地笑了一下，未置评论。
“不、不，莫扎特，您的音乐无比崇高！我甚至不敢想象您会将这样精妙的乐曲赠与我——”
“我相信您。那么，您喜欢我的音乐吗？”
“当然，”萨列里将双手放在心口，近乎虔诚地凝视着对方，“我热爱着您的音乐——怎会有人不爱它们呢？”尽管有时他的音乐也会刺痛自己，但，那就像是一杯甜蜜的鸩酒，总是引诱着他饮下一口又一口。
“我想也是！毕竟您可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位能够完全理解我的音乐、甚至有着我所知第二杰出的才能的人啦！刚刚的记谱不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吗？”莫扎特激动地撑起身体，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委屈，“所以说，您就是讨厌我本人了？”
萨列里没指望自己能一直跟上莫扎特的思路，更别说是喝醉了的莫扎特，但这话锋转得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就算是被莫扎特以指控的语气称赞，也算得上是“被莫扎特称赞过”了吧，他有些迟钝地暗自想到。
“不好意思？”
“萨列里，您从来没有公开地夸奖过我，您对着那些抹黑我名声的人笑，您甚至常常避开我走！这让我很难不认为您要么厌恶我的音乐，要么厌恶我！”
萨列里觉得今晚没有早点离开晚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大概永远没法完全理解莫扎特。“我向您担保，我并不讨厌您。”他抬起手揉了揉莫扎特的金发，顺势抚摸了下音乐天才的脸颊——有点发热，大概是真的还有几分醉意——而小天才则是捉住他的手腕，光明正大地在他手掌上又蹭了几蹭才作罢，接着继续愤愤不平地努嘴看着他。
“那您不喜欢我？”
“……我喜欢您。”欣赏您，赞美您，崇拜您，嫉妒您，无可救药地爱慕着您。他颤抖着声音承认道。在这音乐之子面前，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心思了。
“您要用什么来担保呢？”
“这，莫扎特，您看我用什么来担保才能合您心意呢？”
莫扎特露出了一个几乎称得上“顽劣”的笑容：“如果您真的喜欢我的话，就请亲吻我吧。”
正中下怀。萨列里的嘴角抽了抽。原来他的算盘都打在这里了，他在戏弄我。他现在又开始产生那种“心跳加速、血压上升”的不自在感了。
萨列里站起了身。
偷笑了一下，莫扎特闭上眼睛，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大师落下一吻。但萨列里只是把他从钢琴顶上抱了下来——动作轻松得让他有些不满，不过他还是借势揉了揉萨列里的胸口，并且颇有成就感地感受到大师的动作僵了一下。
萨列里终于是把莫扎特好端端地放到了地上。小醉鬼这个时候脸上还挂着一个得意的笑容，他叹了口气，捧住莫扎特的脸并吻了他，最后在他的下唇略略施力一咬，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满意地听他吃痛地轻哼一声。“您真是疯狂，兜了这么大一圈就只是为了这个吗？”萨列里无甚恶意地嘲笑道，用拇指轻轻擦过莫扎特的唇瓣。他现在醉得可比一杯酒的程度要厉害多了。
“但是您喜欢我的音乐！而且这并非是我不愿做的——我老早就想送您一支曲子啦，只是您总离我那样远，害得我都没法告诉您我有多爱您了。”
“啊，好一张会甜言蜜语的嘴。”萨列里自觉耳尖发热，耳中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便只有莫扎特的声音，以及莫扎特借他的手谱下的旋律。
“现在，安东尼奥，既然我写了这么棒的音乐，是不是应该再得到些奖励呢？再亲亲我吧，我这张嘴可不止会甜言蜜语呀，您意下如何，大师？”
“尊敬的萨列里！”第二天，罗森博格悄悄拉过萨列里，关切地询问他，“昨天莫扎特那个放肆的混蛋没对您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萨列里皮笑肉不笑地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们酒后乱性了。”反正那样的情形也差不多等同于此，你可以称其为“音乐家的浪漫”，而且他们后来是在萨列里的休息室相拥入眠的。不过，就好像罗森博格会对真实的情况有多关心似的。
“什！不是吧？”
“当然是玩笑话，他太醉了，请我帮他雇辆马车而已。”
本着对萨列里诙谐性格的了解，罗森博格姑且相信了他。但在那天晚些时候，他分明撞见了那位没大没小的年轻乐师竟踮着脚在那位乐师长耳旁絮语，并引得他笑至肩膀发抖。这怎么可能！
剧院总管开始怀疑人生了。
Fin？*③
*①这段是我亲爱的朋友叶思白的手笔，感谢她！
*②说件有点ntr的事情，我写文的时候一直在听K203，就是科洛雷多小夜曲，这里选自K203中第一首的开头，不过开头的D应当是小提琴声部的，顺便我永远热爱弦乐。此处改成钢琴是因为，我认为小莫一定会送萨大师一首精妙但可以独立演奏的曲子（这也证明这是和K203无甚联系的作品，只是出于写作考量，从现成的作品中截取旋律会比较方便）。
*③写到这里之后，我又试着添加了一段在原本的大纲外的剧情，可惜一直没写出比较好的效果，于是就打算把它作为番外或者续集在后续更新了。至于具体内容，开头的吐槽大概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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